沙漠之光
◎吴连增
在阿勒泰,“阿山鱼”的主要产地在布伦托海。
从阿勒泰市出发,经福海县城西折便可到达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北缘。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,漠风中飘溢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。漫步于此,你会发现一面蓝色的镜子高高挂在天际,镜面在烈阳下闪闪发光、扑朔迷离。疑是沙漠中常见的海市蜃楼,继续向前走,那镜子却转眼化为无边的碧波、神奇的涟漪……鱼鹰在盘旋、海鸥在翻飞,不时听到机船闷声闷气的吼叫声。这就是布伦托海,边塞有名的渔乡。它是乌伦古河的终点,所以又称乌伦古湖,湖水面积有800多平方公里,怎能不是海呢?
多年前的一个夏天,云淡天高,我们在朋友陪同下来到布伦托海,放眼望去,那闪着粼粼绿波的海面简直像个透明体,令人心荡神驰。机船来往如梭,犁起一串串白浪;成群水鸟时而滑翔时而俯冲。想不到,沙漠中的海也有这般气势,心中顿生一种豪情、一种伟力!
忽然,一艘船兜了个圈子,惊得鱼儿跃出水面,恰巧跌落在船上……这意外的收获乐坏了船家,也饱了我们的眼福。以前,大家只听说垂钓靠诱饵、捕鱼靠撒网,哪里见过这鱼跃龙门送上船的!可见,那时的布伦托海水产丰饶。
又一条船靠岸了,渔夫慢慢收拢拖在船后的网。我们静静守候,不料,两个拉网人到最后竟拉不动了,又过来了几个小伙子,这才扯上船,满满一网鱼倒出来像座小山。
“丰收了,真是大丰收哟!”我惊喜地叫起来。
“您是头一回来我们布伦托海吧?”一位黝黑精瘦的老渔工开口问道,“若是在旺季,您会看到比这一网多几倍的鱼,那才叫丰收哩!”何时才是捕鱼旺季呢?船家告诉我们,布伦托海一年四季都可捕鱼,但旺季却在冬、春两季。鱼在厚厚的冰层下活动空间变小了,身体也随着肥胖起来。这时,凿冰下网准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。
“布伦托海真是个鱼海啊!”我的同伴感慨不已。
“冬天捕鱼可有意思啦!”老渔工接着说,“傍晚,在冰面上凿个窟窿、生堆篝火,鱼便会朝着那亮处游。这时,你操起鱼叉,瞅准机会,闪电般地刺下去,一条两三尺长的大鱼就得手了。有时,不等你去叉,那鱼便自己跃出洞来,也有用红布条诱鱼上钩的。有一种鱼叫五道黑,个头不大但很凶猛,以食小鱼为生。你把红布条拴在鱼钩上,五道黑见了会穷追不舍直到咬住为止。第一条鱼上钩后,第二条便咬住第一条的尾巴……这样,一个布条就能引出一长串鱼来。把五道黑放在锅里一煎,便是上等的酒菜。每个冬天,从这里能运走几千吨冻鱼呢!”
谈及冬捕,大家的话题滔滔不绝。从冰雪覆盖的地面讲到几十米深的水底,从选网场的老渔工讲到赶绞盘的姑娘,我们打心眼里敬佩这些渔业工人。数九寒天,他们常常冒着刺骨的寒风奔波于冰海雪原之上,拉出一网鱼来不知要付出多少艰辛!那些老渔工,更是把自己的一腔热血献给了布伦托海。经过多年探索,他们终于摸清了秘密——哪里水深、哪里水浅,哪里有蜂窝石、哪里是沙滩,以及水流方向和鱼群在冰下的活动规律,在他们心中都有准数,因此,落下了“活海图”的名号。
朋友老何指着那个精瘦的老渔工说:“他就是‘活海图’,那一网几十吨的鱼就是按他选定的网场下的网。五十多岁了,还和小伙子们一起下海。我们是坐同一列火车到新疆的。当时,谁也没有想到戈壁滩上会有大海,更没想到会在海上生活一辈子。如今,我们都成了布伦托海的儿子。”
“大海的孙子孙女不是都长大成人了吗?”老渔工指着一群年轻人自豪地说。顺着老渔工手指的方向望去,只见一群姑娘正围坐在“鱼山”旁忙碌,她们的手指灵巧地转动着,五道黑一条接一条地从她们指尖滚落,那速度之快令人惊讶!
老何告诉我们,这些姑娘大都是利用暑假来这儿干活的大学生和渔工的女儿。然而,看不出她们与工人有什么区别,她们身上也透着一股豪气,谈吐中充满了对大海的爱恋!将来,她们中的一部分有可能也会在此安身立命,那时的布伦托海又该是怎样的呢?
这时,老何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树林说:“那里是我们的人工孵化池,想不想看看?”走进那片树林,眼前出现了十几个方方正正的池塘,每个池塘占地足有两亩。那池子里的水像粥一样稠,绿森森、黑压压的,仔细看时,才发现一条条如火柴棒大小的鱼苗在欢快地游动,互相挤撞着。“以前,我们这儿是靠天吃饭,有多少鱼捕多少鱼。如今,我们每年都要往湖里投放几百万尾鱼苗……”
我问老何,池子里孵化了哪些鱼种?老何指指竖在池塘边的木牌说:“都在那上面写着,自己看吧!”
我们沿着塘边且走且看,惊喜万分——这里不仅有从江南水乡引来的青、草、鲢、鳙四大家鱼,连武昌鱼、东方欧鳊也在此安家落户。这时,我才想起,老何原是出生在江南水乡的清秀子弟,而今,他的脸颊却是古铜色的,一双大手也变得鱼叉似的……他已在这里工作生活了近三十年,难怪会自称是“布伦托海的儿子”!
说笑中,我们已尾随着老何挤进了食堂,里面,人声鼎沸,一片喧闹。渔工们手上几乎都端着一碗鱼,红烧的清蒸的,糖醋的油炸的,五花八门。布伦托海的珍宝在这里展览了,且散发着诱人的浓香……厨师特意为我们摆了桌丰盛的鱼宴,品着佳肴,竟忘却了自己正身处沙漠之中。我后悔没有像渔翁那样,驾着一叶扁舟顺流而下,自由自在地在布伦托海上驰骋一番。不过,沙漠中的布伦托海已深深印在了我的脑际,它像一颗蓝宝石闪着璀璨的光,映亮了我的心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