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川醉蟹
◎南方人到高寒高纬度的阿勒泰养螃蟹，真是件新鲜且有趣的事情。阿福眼中，蟹肉、蟹黄那是一般般的美味，饱含甲壳素、蛋白质、多种矿物质的软壳蟹，是“吃货”们和有口福人的心头好。软壳蟹的自我革新伴随其一生，深入骨髓。蟹的大彻大悟，是刻骨铭心流血又流泪的，非常具有革命性、反省性。孔子曰：吾日三省吾身。螃蟹与生俱来有了自省的魔性。在面对自我成长、抉择时，人也要像大将军般果断坚决。人生的十字路口，向左转、向右转，不同的选择就会有不同的人生，选择常道，或许就是平庸的开始。曾风靡全国的闽南语歌曲《爱拼才会赢》，真是应景，似乎唱出了软壳蟹的一生！
——刘妍
一
山脚下阳光明媚，一望无际的高山草甸，总有田园诗般梦幻的感觉。
山顶上竟飘起了雪花，冷颤不断！一出缆车，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。冰雪的世界与田园牧歌的两重天，不过5分钟缆车的车程。一位拍照的小哥哥强打起精神，口中碎碎念：“一只螃蟹横着横着走……”念完，大合影也拍完了。
山脚是禾木吉克普林的千年草场，山顶是海拔2800米的云霄峰。横着走的是人，有坚持走上山的，也有借助缆车轻松抵达的。人如蟹，无论是横着走还是竖着走，终究到云霄峰走一走、看一看。
站在山顶，禾木的山和水、树和草、云和蓝天，一览无遗。喀纳斯河与禾木河在山的那边相聚，汇合后一起牵手奔向远方。河流如此渺小，如一条丝带，青色的丝带缠绕着林林总总的山间、林间、水云间，移步换景，山河湖泊依旧是那个景，亘古不变。变的是人，变的是位置和角度，变的是眼界和心境！
青丝带流淌着的是喀纳斯、禾木的灵魂——水。有了水，就有了一切，万物生灵在这里相聚、欢腾。双手捧起流淌的河水，冰凉入心入脑。冰川融水不同于地下水，格外冰冷，或是常在地表结冰、化冰、流淌，与日月星辰朝夕相处、心心相印，冰川水与众不同、桀骜不驯，异常孤傲、异常冷漠！
云霄峰排队打卡时，随机找了排在队伍后面的一对夫妻帮忙拍照。有缘的人终究会再相遇，没想到竟与这对夫妻同乘缆车下山，无意聊天中得知，夫妻俩是南方人，在阿勒泰乌伦古湖从事养殖业。“这里日照时间长，冰川水养的蟹品质好。”突然间，一路沉默的叫阿福的男士打开了话匣子，谈及他冷水养蟹的门门道道。一说起威武大将军螃蟹，阿福眉飞色舞！
二
南方人到高寒高纬度的阿勒泰养螃蟹，真是件新鲜且有趣的事情。妻子补充道，刚开始不同意他到这么远的地方创业。陌生地方的开始，说是“创业”，名声好听，个中滋味只有自己体味，一切从零开始。毕竟，万事开头难！
阿福聊到他的一个熟客，超级爱吃螃蟹。立秋一过，“吃货”们天天盼望的就是“九雌十雄”快到。秋天是收获的季节，更是吃肥蟹的美好时光。常言道：农历九月吃母蟹、十月吃公蟹。
九月伊始，“吃货”们隔三差五，下午5点雷打不动驱车前往“医肚”。资深“吃货”的嘴巴刁得很，只食软壳蟹。大摇大摆、横行霸道的螃蟹，在“吃货”眼中，不再是威风凛凛的“大将军”。外表看上去再强悍威风的，也有软弱的时候，螃蟹也不例外！阿福眼中，蟹肉、蟹黄那是一般般的美味，饱含甲壳素、蛋白质、多种矿物质的软壳蟹，是“吃货”们和有口福人的心头好。
螃蟹的威风不是天生的，一生历尽艰辛磨难后，特写在“脸”上的。《梦溪笔谈》中称，关中人不识螃蟹。故而家中有患重疾的人，门口悬只螃蟹，辟邪驱鬼。沈括幽默地说：人不识，鬼亦不识！
蟹苗、仔蟹、幼蟹、成蟹……蟹这短短的一生要脱壳18次。手手脚脚长大了，原先的盔甲无法“装”下，于是，壮士断臂求生，置死地而后生。盔甲、腮、食囊、内脏，统统舍弃，破釜沉舟。全身的精华浓缩到旧壳与新壳之间，待四肢全部解除待命后，果断地将精华素（碳酸钙）匀及全身。软壳变成硬壳这个过程，约摸两个小时。软壳蟹的最佳食用期，是刚刚完成蜕变的半个小时内。用手指使劲撮大将军的脊梁骨，永不会碰壁，也不会遭遇锋利爪子的威胁。人有弱点，螃蟹也不例外。美食家都晓得，软壳蟹非常珍贵，受时间、空间限制，还对商家、厨师的烹调技术、火候、运输储存等有较高要求。不是铁锅炒出来的软壳蟹，还不能算上乘，不够镬气！在深圳，走进一家标榜正宗香港避风塘炒蟹的酒家，如果商家能煞费苦心地挑选软壳蟹，那再贵再远都要去，只有良心商家才选用软壳蟹，正宗一词“如假包换”。
老话说，靠海吃海、靠山吃山，靠冰川水吃冰川水，阿福深谙软壳蟹的美味。天气晴好时，提上竹笼工具请冰川蟹君入“瓮”，耐着性子等待大将军慢悠悠光临“寒舍”。傍晚时分，阿福再次回到原地，双指将“瓮”中大将军迅速提起，关好竹笼门。野生的冰川水软壳蟹营养丰富，留着给自己补充营养算是一种犒劳。说时，阿福双腿加快频率，与时间赛跑，能多快就多快，将大将军下油锅。阿福是个钢铁直男，不会甜言蜜语，却常在细微之处表达对妻子的深情。翻越千山万水来到北疆创业，只有贤妻一直在旁，默默守护、无私奉献。在妻子的眼中，成败是次要的，两人每天相守相伴、相互依偎，就是最大的幸福。而软壳蟹是妻子的心头好。这次的收获有两只软壳蟹，阿福准备两种做法——一只葱姜爆炒，一只用当地特产的酒“醉蟹”。
软壳蟹的自我革新伴随其一生，深入骨髓。蟹的大彻大悟，是刻骨铭心流血又流泪的，非常具有革命性、反省性。孔子曰：吾日三省吾身。螃蟹与生俱来有了自省的魔性。在面对自我成长、抉择时，人也要像大将军般果断坚决。人生的十字路口，向左转、向右转，不同的选择就会有不同的人生，选择常道，或许就是平庸的开始。曾风靡全国的闽南语歌曲《爱拼才会赢》，真是应景，似乎唱出了软壳蟹的一生！
三
阿福的妻子是贤妻，还真不是吹牛的。二十多年前，生活于此地的人鲜少见螃蟹，戏称其为“虫子”，手手脚脚多。不知不觉中，当地人从好奇外地人爱吃“虫子”，到逐渐喜欢上螃蟹，量变悄悄地发生了质变。妻子说，最开始她做了“醉蟹”，请当地朋友吃，第一次朋友先把醉蟹的酒一饮而尽，直呼酒太少了。第二次再吃时，朋友先吃螃蟹腿，然后身，接着蟹黄，一会儿工夫，已将大将军落肚。妻子调侃朋友，爱上吃“虫子”了！
“醉蟹”与“咸蟹”是亲戚，有着血缘关系。现代人讲究养生，咸的，盐分高了，担心身体吃不消，积重难返，身体的某项指标会飙升。当大将军“醉”时，人跟着大将军微醺的感觉，摇摇晃晃、支支吾吾，雾里看花如梦如幻的感觉，真好！若二选一，我毫不犹豫地保留“醉蟹”。
《论语·阳货》中云：“礼云礼云，玉帛云乎哉？乐云乐云，钟鼓云乎哉？”这里所说的“礼云”，就是蟛蜞——大将军螃蟹。炮制“醉蟹”的首选是黄酒。黄酒是江浙一带的惯常口味。鲁迅小说中《孔乙己》描述的画面那般，店门口挑一面幌子，上有“太白遗风”四字。唐朝诗人李太白有“酒仙”之称，醉后的绝句，已是千古绝唱，千年后仍被后人传颂。孔乙己在成为孔乙己前，也如文人骚客那般潇洒。走进咸亨酒家，绕过门口那张掌柜台，柜台后直愣愣的是叠罗汉似的老酒坛；红纸上写着酒名，念着文绉绉，久不见，心里想得很！若要将黄酒运到北疆，恐怕运费是酒钱的七倍以上。阿福寻思着，死马当活马医，他用伊犁特产的酒佐以大将军。这番骚操作，原本只是无奈之举，没想到确有惊喜！冰川水的至“寒”与高度白酒的至“热”，一阴一阳，天地之合、凹凸有致。打开蟹盖，“霞光”四射，鲜红蟹黄软糯可口，万有引力般征服了阿福和妻子的胃。较之黄酒，白酒炮制的醉蟹口感更为浓郁，味觉的层次感更为丰富，蟹肉更为鲜嫩、Q弹。
歪打正着，这一创新尝试成为阿福两口子的新乐趣——日复一日地劳作后，一只“醉蟹”，蟹的手手脚脚，你一手、我一手，你一脚、我一脚，消磨时光的首选，过程饶有情趣，考验耐心！妻子说话时的语气有些埋怨，阿福都五十多岁的人了，吃螃蟹时常常撒娇，要帮他拆蟹。想来也可笑，两个人加起来快一百岁了，还像幼儿园的孩子玩“过家家”那般，偶尔还有你一句我一句，外人看着胜过打情骂俏！
不知不觉，缆车的终点站到了。临别，阿福说，冰川水养殖技术还要钻研提升，争取明年来个2.0版。冰川水质优，这里的太阳公公非常勤奋，夏季晚上11点才骑着马儿回家。螃蟹等海鲜非常喜欢阳光，有了长时间日照的加持，肯定会快快长大。“明年有机会来，尝尝冰川‘醉蟹’。”阿福郑重嘱咐。我连连点头，心想：“不整个10只，绝不善罢甘休！”
